【人文历史】一蓑烟雨任平生:致敬苏轼的十个关键词
摘要:在古代的名人中选一人做朋友,我只选择苏轼。
石上,古来篙眼如蜂窠。但应此心无所住,造物虽驶如吾何!回船上马各归去,多言譊譊师所呵。
这首古风作于元丰元年(1078),苏轼当时官知徐州军事,其中赋百步洪的部分是历来最为人所称赞的。诗在起首用了“轻舟南下如投梭”这个比喻后,在接下来的四句中,接连用了七个比喻,把长洪斗落奔流直下的声势、速度不断以新的面目提供给读者,使人目不暇接。博喻其实是散文修辞概念,因为文章中不避“若”“像”一类字,而诗中往往忌讳用词与句式的雷同。在宋朝,苏轼在很大程度上打破了诗与文的界限,以散文笔法作诗,使人耳目一新。
苏轼善于设譬,不仅从这首诗得以体现,他的很多诗都以比喻精切而令人刮目。如《石鼓歌》中,他这样写石鼓:“模糊半已隐瘢胝,诘曲犹能辨跟肘。娟娟缺月隐云雾,濯濯嘉禾秀稂莠。”以四个比喻,写石鼓文奇特形状的字体。
又如《读孟郊诗》中这几句:“孤芳擢荒秽,苦语余诗骚。水清石凿凿,湍激不受篙。初如食小鱼,所得不偿劳。又似煮彭蝤,竟日持空螯。”集中表现了孟郊诗“寒”的特征。这些比喻,都从各个方面描写,没有重叠繁琐的弊病。
苏轼的诗词文在西方影响深远。20世纪30年代,英国人李高洁出版了《苏东坡文轩》,翻译苏轼的16篇名作及前后《赤壁赋》《喜雨亭记》,也包括苏轼生平、作品和文化背景的简介。
曾经任职英国驻福州领事馆的韦纳先生为此书作序。他在序言中说:“本书的读者,一定会体验到当年济慈初读却泼门译荷马的那种惊喜的感觉。”
三、瞬息
苏轼散文中,特别善于把握生活、生命中一个瞬间的感受、领悟,用极轻快的笔调写出,为人世间留下种种欣悦的飘忽一瞬。
那是元丰五年(1082)七月十六仲夏之夜,苏轼和同乡道人杨世昌,舟行江面之上,见明月出东山,白雾笼大江。苏轼发思古之幽情,写下《前赤壁赋》。三个月之后,又写下《后赤壁赋》。现录前赋如下。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苏子愀然,正襟危坐而问客曰:“何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山川相缪,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苏子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客喜而笑,洗盏更酌。肴核既尽,杯盘狼藉。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苏轼《前赤壁赋》素笺墨迹卷,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字共66行,前5行36字缺,明代文徵明补书
宋朝唐庚《唐子西文录》:东坡《赤壁》二赋,一洗万古,欲仿佛其一语,毕世不可得也。罗大经《鹤林玉露》:东坡步骤太史公者也。谢枋得《文章规范》:非超然之才、绝伦之识不能为也。
元朝方回《追和东坡先生亲笔陈季常见过三首》:前后赤壁赋,悲歌惨江风。江山元不改,在公神游中。明代的茅坤甚至感喟:予尝谓东坡文章仙也,读此二赋。令人有遗世之想。
对瞬息的准确把握,对深思的精致描述,让前后赤壁赋成为千古绝唱,这两阙词,奠定了苏轼作为文豪的江湖地位。
转过年来,苏轼还写有一篇短短的月下游记《记承天寺夜游》,同样是瞬息间快乐动人的描述,所记只是刹那间一点儿飘忽之感而已,因其即兴偶感之美,成为散文名作。
苏轼主张在写作上,内容决定外在形式,也就是说一个人作品的风格只是他精神的自然流露。若打算写出宁静欣悦,必须先有此宁静欣悦的心境。唯此,一瞬方能成就永恒。
“风月不死,先生不亡也。”
清代吴楚材、吴调侯《古文观止》所言,正是我们今天对苏轼的致敬。
谈到苏轼,不能不谈谈他所在的宋朝。有宋一朝是公元九世纪中叶在中原和南方建立的一个以汉族为主体的封建王朝。从建隆元年(960年)周殿前都检点赵匡胤陈桥兵变,废周称帝,到靖康二年(1127年)金兵俘虏徽宗、钦宗二帝北去,共168年,历九帝,因定都于东京汴梁,史称北宋。从当年五月,康王赵构即帝位于南京,改元建炎,重建宋王朝,到南宋祥兴二年(1279年)元朝水军进陷南海崖山(今广东新会南海),陆秀夫抱幼帝赵昺投海而死,共152年,亦历九帝,因迁都临安,史称南宋。

我们知道,宋朝立国三百余年,虽然遭遇两度倾覆,但是皆缘于外患,是中华民族历史上唯独没有亡于内乱的王朝,西方与日本史学界中认为宋朝是中国历史上的文艺复兴与经济革命的学者不在少数。陈寅恪言:“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
两宋共320年,在中国文明史上书写了光彩夺目的篇章。正是在这样文化的高峰中,造就了苏东坡作为“高峰上的高峰”的前提。
日本文人对东坡十分崇敬,甚至在东坡游览赤壁的时间,举行拟赤壁游会。享和二年壬戌(1802)前后,出现过以宽政三博士和柴野栗山(1736-1807)为中心的赤壁游会。柴野栗山是“东坡癖”。“柴野栗山常钦慕苏公,每岁十月之望,置酒会客,以拟赤壁游。”江户时代的人不只是欣赏绘画中的赤壁游,而且把日本某地方当作“东坡赤壁”,造出东坡赤壁的气氛,在那里泛舟,亲身体验赤壁游。
文久二年(1862)的壬戌七月既望,天下开始大乱,即使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也有热心赤壁游、欣赏赤壁游的风流人物,在游船上开茶会,乘船体验《赤壁赋》的境界。其欣赏方式是唱和诗文。唱和的方法有几种,如:用《赤壁赋》的一句大家分韵作诗;全部用《赤壁赋》中字作“集字诗”;甚至把《赤壁赋》中的句子放在句首。他们在自己的诗文中常说:“我们虽然没有在赤壁夜半泛舟赏月的机会,但是良友聚会,一起喝酒,欣赏美丽风景,在日本也完全可以欣赏东坡赤壁游之境界。”
在明治时代(1868-1911)、大正时代(1912-1926),长尾雨山(1864-1942)和富冈铁斋(1836-1924)是“东坡迷”文人的代表。长尾雨山的赤壁会就是最盛大的“摹拟东坡赤壁游”的。他收集了大量有关赤壁的画和其他有关东坡的东西,都摆在赤壁会的每个会场里,“怀念永垂不朽的伟大高尚人物东坡先生”。
在东坡生日(十二月十九日)那天,举行寿苏会,这是长尾雨山、富冈铁斋独创的。他们收集有关东坡的书、画、文具、古董等东西,摆在寿苏会的会场里。他们于1916年、1917年、1918年、1920年、1937年分别开过五次“寿苏会”,他们还把在寿苏会上所作的诗文编成寿苏集。
1922年9月7日,东坡《赤壁赋》作后的第十四个“壬戌既望”,这样敬慕苏轼的日本文人甚至模仿苏轼,广纳好友,举办“赤壁会”,隔着日本海,穿越时间和空间,向苏轼致敬。
四、信笔
宋代的四大书法家,“苏黄米蔡”,排名第一的就是苏轼。苏轼的书法,后人赞誉颇高。最有发言权的莫过于黄庭坚,他在《山谷集》里说:“本朝善书者,自当推(苏)为第一。”
苏轼则自称:“吾书虽不甚佳,然出自新意,不践古人,是一快也。”
他曾经遍学晋、唐、五代的各位名家之长,再将王僧虔、徐浩、李邕、颜真卿、杨凝式等名家的创作风格融会贯通后自成一家。
苏书给人第一直观感就是丰腴,以胖为美。赵孟頫评苏轼的书法是“黑熊当道,森然可怖”。黄庭坚也认为苏轼书法用墨过丰。正因如此,在苏轼的书法中,极少看到枯笔,飞白,而是字字丰润。如《次辩才韵诗帖》。

但这只是表象,苏轼的作品表面看起来是很随意,看起来很柔软,可是他的刚硬都在里面。
这柔中带刚,来自苏轼一生坎坷——致使他的书法风格跌宕。所以黄庭坚称他:“早年用笔精到,不及老大渐近自然。”
例如《黄州寒食诗帖》,写于宋元丰五年(1082年),当时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至黄州,生活上的穷困潦倒和政治上的失意,让他感到落寞无比,于是在黄州第三年的寒食节,写下了两首五言诗。
一曰:
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暗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何殊少年子,病起须已白。
二曰:
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小屋如渔舟,蒙蒙水云里。空庖煮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