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历史】一蓑烟雨任平生:致敬苏轼的十个关键词
摘要:在古代的名人中选一人做朋友,我只选择苏轼。
破灶烧湿苇。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涂穷,死灰吹不起。

《黄州寒食诗帖》墨迹素笺本(部分)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书写此卷的时间大约在翌年。其诗苍劲沉郁,饱含着生活凄苦,心境悲凉的感伤,富有强烈的感染力。其书也正是在这种心情和境况下有感而出的,故通篇起伏跌宕,迅疾而稳健,痛快淋漓,一气呵成。苏轼将诗句心境情感的变化,寓于点画线条的变化中,或正锋,或侧锋,转换多变,顺手断联,浑然天成。其结字亦奇,或大或小,或疏或密,有轻有重,有宽有窄,参差错落,恣肆奇崛,变化万千。笔酣墨饱,神充气足,恣肆跌宕,飞扬飘洒,巧妙地将诗情、画意、书境三者融为一体,体现了苏轼“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的创作状态。难怪黄庭坚叹曰:“试使东坡复为之,未必及此。”
苏轼“无意为书家”的书法作品,其信笔处往往是情在胸中,意在笔下,心手相畅的结果。其酣畅淋漓表现出来的“烂漫”,清代书法家包世臣认为,“在东坡,病处亦觉其妍,但恐学者未得其妍,先受其病。”正所谓东坡信笔处,在在藏乾坤。
五、戏墨
2018年11月26日晚,苏轼水墨画《木石图》在中国香港佳士得专场拍卖中,以4.636亿港币拍出,约合人民币4.112亿元。

该画作画面内容很简单,是一株枯木状如鹿角,一具怪石形如蜗牛,怪石后伸出星点矮竹。用笔看似疏野草草,不求形似,其实行笔的轻重缓急,盘根错节,都流露出苏轼画作很深的写意功底。
苏轼自幼年即仰慕吴道子,他在黄州那些年,一直致力于绘画。苏画是典型的文人画,重写意,主张将艺术家主观印象表达出来,所谓“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在评论一个写意派画家宋子房时,苏轼说:“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取其意气所到。乃若画工往往只取鞭策皮毛、槽枥刍秣,无一点俊发,看数尺许便倦。”
关于绘画要突出其中意理,苏轼在很多文章都有论述。
余尝论画,以为人禽宫室器用皆有常形,至于山石竹木水波烟云,虽无常形,而有常理。常形之失,人皆知之。常理之不当,虽晓画者有不知。(《净因院画记》) 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以留意于物。寓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乐,虽尤物不足以为病。留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病,虽尤物不足以为乐。(《宝绘堂记》) 竹之始生,一寸之萌耳,而节叶具焉。自蜩腹蛇蚹以至于剑拔十寻者,生而有之也。今画者乃节节而为之,叶叶而累之,岂复有竹乎!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执笔熟视,乃见其所欲画者,急起从之,振笔直遂,以追其所见,如兔起鹘落,少纵则逝矣。(《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 吾尝见僧惟真画曾鲁公,初不甚似。一日,往见公,归而喜甚,曰:“吾得之矣。”乃于眉后加三纹,隐约可见,作俯首仰视眉扬而额蹙者,遂大似。(《传神记》)
法国作家克劳德·罗伊(Claude Roy)于1994年写了一本关于苏东坡的书,里面介绍了1092年苏东坡和他的一个学生米芾(永州太守)比赛的故事。克劳德·罗伊这样写道:“人们准备了两张桌子、三百张最好的纸、美酒和小吃。两名仆人负责磨墨。他们只需要安心比赛。苏东坡和米芾选择了永远不会厌倦的主题:竹子。苏东坡喝了一点酒。等到天色变暗。夜晚来临的时候,三百张纸全部画完。”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这是苏轼的诗,也是他的信念和追求。

在宋代,欧阳修、王安石都确立了文人画论的主调,但在苏东坡手上,文人画的理论才臻于完善。他放弃形似,强调精神的表达,认为:“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在艺术风格上,“萧散简远”“简古淡泊”,被苏东坡视为一生追求的美学理想。千年之后,我们依然可以从古文运动的质朴深邃,宋代山水的宁静幽远,以及宋瓷的洁净高华中,体会那个朝代的丰瞻与光泽。
这是一场观念革命,影响了此后中国艺术一千年。
徐复观说:“以苏东坡在文人中的崇高地位,又兼能知画作画,他把王维推崇到吴道子的上面去,岂有不发生重大影响之理?”
文人画固然一脉相承,但在每一个世纪里都有不同的表现。在11至12世纪,李公麟以春蚕吐丝般的细线所表达出的古意;米芾以平淡含蓄的烟云世界与世俗对抗;米芾的公子米友仁是一个可以画空气的画家,在他的笔下,空气有了密度和质感,与宋纸的纹路摩擦浸润,产生了一种迷幻的效果。而在之前若干个世纪的绘画中,空气是完全透明的,或者说是不存在的,画家的视线,更多地被事物本身的形状所控制。
尽管“文人画”始终没有一个明确可行的定义,苏东坡的论述也是零散、随意的,但它作为一种观念,已经深深地沁入千年的画卷中,提醒画家不断追问艺术的最终本质。后世的艺术评论家把它概括为“永远的前卫精神”,“认为这个前卫传统之存在,无可怀疑的是中国绘画之历史发展中一个十分重要的动力根源”。
驸马都尉王诜请善画人物的李公麟,创作了一幅传世之作《西园雅集图》,讲述当时文人的雅集。这幅画的画面上,有主人王诜,有客人苏轼、苏辙、黄鲁直、秦观、李公麟、米芾、蔡襄、李之仪、郑靖老、张耒、王钦臣、刘泾、晃补之,以及圆通和尚、陈碧虚道士。主友16人,加上侍姬、书童,共22人。


松桧梧竹,小桥流水,极园林之胜。宾主风雅,或写诗,或作画,或题石,或拨阮,或看书,或说经,极宴游之乐。李公麟以他创造的白描手法,用写实的方式,描绘当时16位社会名流,在驸马都尉王诜府邸做客聚会的情景。画中,这些文人雅士风云际会,挥毫用墨,吟诗赋词,抚琴唱和,打坐问禅,衣着得体,动静自然,书童侍女,举止斯文,落落大方。不仅表现出不同阶层人物的共同特点,还画出了尊卑贵贱不同人物的个性和情态。
米芾为此图作记,即《西园雅集图记》:
水石潺湲,风竹相吞,炉烟方袅,草木自馨。人间清旷之乐,不过如此。嗟呼!汹涌于名利之域而不知退者,岂易得此哉。
有评论家曾将苏东坡的艺术称赞为具有印象派色彩的艺术观念。这样算来,苏东坡在绘画上的创新特质和革命精神,比西方领先了整整八个世纪。直到19世纪中后期,西方艺术才开始逐渐在塞尚、梵高、高更、马蒂斯、毕加索那里,脱离科学的视觉领域,转向内心的真实性。他们不再对科学的透视法亦步亦趋,而是重视自己内心的感觉,从而为西方开启了主观艺术的大门,印象派、野兽派、立体派、未来派等等艺术派别应运而生。
苏东坡所领导的这场艺术革命,与宋代文化的内向型发展有关。唐的气质是向外的、张扬的,而宋的气质则是向内的、收敛的——与此相对应,宋代的版图也是收缩的、内敛的,不再有唐代的辐射性、包容性。
唐朝的版图可以称作“天下”,但宋朝的版图只能说“中原”,北宋亡后,连中原也丢了,变成江南小朝廷,成为与辽、西夏、金并立的列国之一。
2018年是长安建都1400年。1400年前也就是公元618年的大唐王朝,那一天是那一年的端午节,唐高祖李渊将唐都建立在以隋代大兴城为基础兴建而成的长安。
一千余年后,20世纪70年代的某一天,日本作家池田大作见到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两位风云人物抵膝畅谈。池田大作问道:“假如给你一次机会,你愿意生活在中国这五千年漫长历史中的哪个朝代?”汤因比毫不犹豫地回答:“要是出现这种可能性的话,我会选择唐代。”池田大作哈哈大笑:“那么,你首选的居住之地,必定是长安了!”
这时的长安,是世界的中心,是中国精神的文化符号。开放的胸怀、开明的风尚、包容的气度,纵使今天的美国纽约、日本东京、英国伦敦、法国巴黎,都无法与之比肩。
没有有唐一代的恢弘,就没有有宋一代的深沉。如果说唐朝推动中国向广度延展,宋朝则推动中国向深度夯实。
六、佛老
宋代的佛教思想很盛行,苏轼的母亲程氏就信佛,苏轼本人对佛家思想也有一定程度的接受。当时的士人、诗人多有僧人朋友,所谓“宰宦多结空门友”(杨亿语),苏轼的朋友中比如佛印、惠崇、参寥子等都是出家人,他们在苏轼的人格构建上也起了一定作用。
在黄州半监禁的时候,苏轼开始深入钻研佛学,作为排遣苦闷的精神武器,以后的作品也就比较多地染上了佛家思想的色彩。
苏轼在《黄州安国寺记》中自白:到黄州后“归诚佛僧”,“间一二日辄往(安国寺)焚香默坐,深自省察,则物我相忘,身心皆空,求罪始所从生而不可得。……旦往而暮还者,五年于此矣。”当然他这并不是真的“痛改前非”,“归诚佛僧”,事实上,苏轼一生都没有陷入宗教迷狂,一直以理性的态度对待宗教。他焚香安国寺,主要是将“佛为我用”,是为了达到“期于静”,“物我相忘”,“解烦释懑”和修炼自身道德品性的目的。 道,有两重含义,一为道家思想,一为道教,二者既有联系又互相区别,是一个复杂的问题。简单说,道教是宗教,追求长生、成仙;道家是哲学思想。苏轼八岁入小学时即以道士张易简为师;自幼喜读《老子》《庄子》,曾云:“吾昔有见于中,口未能言,今见《庄子》,得吾心矣。”(苏辙《亡兄子瞻墓志铭》)有人统计过,苏轼的文集中引用《庄子》的地方达到一千多处。苏轼从道家这种讲全生避害的哲